头疼啊……
年轻的旅行商人看着货运马车里熟睡的少女，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名面容娇小的少女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堆满毛皮的马车里，支支吾吾的也说不清自己是从哪来又怎么到马车里的。一路上野兽又多，实在不忍心把她抛下。然而途径了两个村子，却没一个愿意收容她，只能把希望放在下一个村子了。
“早安……”
少女睡眼朦胧地咕哝了一句，从毛皮堆里坐了起来。正在车后烤火的商人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已经晚上了哦？烤红薯吃么？”
“吃。”
本是十分拘谨的少女，在一同旅行了几天后也逐渐亲近了起来。独身惯了的商人也得到了个十分有趣的聊天伙伴，对这种开朗且懂得分寸女孩子他是反感不起来的。
“好温暖……”
少女把热乎乎的红薯捧在怀里，一脸幸福地轻咬了几口。此时正值隆冬，虽然没下雪却也依旧是十分的寒冷。
“车里的毛皮真是又温暖又舒适，这季节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吧，商人先生？”
听到这话，商人苦笑着看了看上一个村子的方向。
“卖不出去呢，今年麦子收成不好村子里都没钱买也只能换点干薰衣草呢。嘛，倒也没事，到镇里没准能卖更多钱，只是说要辛苦下我的老伙计了。”
马儿不满地嘶鸣了声，继续低头啃着草。少女十分开心地笑了起来。
“真是乐观呢商人先生。”
“乐观？不，正因为绝望到对任何事都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才能如此坦然地规划下一步呢。”
“也就是说，你连在镇里卖不出去后的预备方案也有了吗？”
“并没有。心理准备和预备方案是两码事，我可不是什么高明的谋士。还有你别给我乌鸦嘴啊，小心我把你丢这森林里哦。”
少女笑的更欢了，不过也马上缓了下来，小咬了几口红薯后一脸微笑地看着商人。
“怎么了？我脸上沾红薯了吗？”
“不是哦，我是在想，商人先生你那么善良，是不可能把我丢这森林里的呢。”
“呃？嗯……承蒙夸奖。”
还在自己脸上找着红薯碎的商人愣了一下后，若无其事般地到马车那**起了毛皮。
善良……吗？收留了她的我是善良的吗？一心想把她抛在这些偏远乡村的我算是善良的吗？
回忆起了些难堪的往事，年轻的商人带着复杂的思绪沉默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马车便缓缓地开出了平原，进到了一条干净笔直的石板大道上。两旁都是排列整齐的高大橡树，虽然枝干上一片叶子都没有，却也因此给人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这里真美。”
少女不住地感叹道。
“是呢，这附近有个大领主的庄园，自然就比其他地方气派许多。”
旅行商人已经见识过够多的美景了，此地也路过了许多次，但这回，他似乎发现了些以前未曾注意到的美。
“如果是秋天的傍晚，路上洒满了金黄色的落叶，夕阳的余辉将整个世界映得闪闪发光，那会儿，更美呢。”
少女陶醉在商人口述的风景里，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上。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才意识到了不妥之处，连忙抽身从驾驶位上钻回了货舱。
“抱……抱歉……”
“没事。”
继续看着周围的美景，感受着肩上的余温，商人沉默地催了下马鞭。
不知过了多少天，在第三个村子依旧不愿意收容外人的情况下，商人直接驶向了附近最大的镇子。一路上还算安稳，商人和少女一边欣赏着沿途的景色，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旅行商人真好呢，可以看这么多的美景。”
“是吗？我倒想找个宁静的地方开个小店，安逸地度过一生呢。”
商人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少女则一脸幽怨地看了他几眼。
“怎么跟个老人家似的……”
“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乐趣呢。”
“我好歹也19岁了啊！”
“诶？我还以为你顶多16呢，居然和我同龄真是难以置信。”
“真是失礼呢你。”
气鼓鼓的少女惹得商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总算到了镇上，在这里就算没人收留少女，她也能靠打工来维持生计了。出于担心，商人给了她一点钱后便与她告别了。
把毛皮运到镇上来卖果然是没错的，这里严重缺货。之前怕少女在毛皮堆里睡得浑身臭哄哄的还特意向村民买了点干薰衣草储在毛皮堆里，他的毛皮也因此带上了淡淡的香气，在镇内更为畅销。切换成奸商模式的旅行商人也因此大赚了一笔。
为了打听各地的市场消息，顺带让马儿休息好点，他还得在镇上多留几天。商人换了套十分体面的衣服，走在花花绿绿的酒店街上，正准备在下个拐角进到商会俱乐部时，一个幽深的小巷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昏黄的煤气灯艰难地映出了几个人影，相比之下嘈杂的争执声却显得格外清晰。
似乎听到了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商人略显好奇的凑了过去。果然，是那名少女。此时她正被一个胖子，一个瘦子，一名警长与一位神父围着。
“打扰了，尊敬的警长。这里似乎发生了些不太愉快的事，请问是怎么了？是这名女孩偷了什么东西吗？”
商人十分绅士地向警长询问道。
看这位先生应该是个体面人，警长略显苦恼地摇了摇头。
“最近这条街已经连续有三个人离奇身亡了，死者脖子上都有两个孔，怀疑是吸血鬼所为。这女孩与那两位街坊都是嫌疑人。女孩是最近才出现在这里的，正准备带她去警局一趟她却说什么都不愿意走，十分可疑。神父也指认说这个女孩是个吸血鬼，说那三人都是她杀的。你认识她吗？”
少女也看到了商人，两人四目对视。被她那满是泪光的眼睛盯着实在是令人心碎。
“……不，并不认识。”
商人摆开了头，如此说道。
“非常抱歉打扰了您的办公，但我还是有点好奇，之前来过这个镇子几次，似乎就已经有听闻过吸血鬼的传说？”
“是的，是这样没错。这里以前也有出现过几次吸血鬼，不过他们都被这位神父指认出来后处决了。”
“嗯？这位神父是负责灵事的么？”
“是啊，镇上的人死后都是由他主导的葬礼。”
商人顿了顿，看了眼还在责骂着少女的神父，悄悄地把警长拉到灯光照不到的一旁，在他耳旁轻声说道:
“我听说吸血鬼讨厌薰衣草味呢，这位神父是不是讨厌薰衣草呢？”
“什么？你竟敢……？！”
商人及时地捂了下警长的嘴，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
“实不相瞒，我是做毛皮生意的，我家的毛皮因为带有薰衣草香所以格外畅销。这位神父我有印象，前几天他在我这准备挑货，结果闻了闻味道就皱着眉头走了。我从未见过闻到如此清新美好气味的人会皱着眉头离开的。”
商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块毛料，那是他本打算带给商会的人看的。
“警长，你闻闻看，除了邪秽之物，还能有谁会讨厌这气味呢？”
警长低头嗅了嗅，的确是令人心情舒畅的芳香。但他还是觉得这个商人的话不怎么可靠。
“可，神父不可能是吸血鬼啊，吸血鬼不吸血是会死的吧，但我们这有时半年都没出现过吸血鬼啊。”
“警长先生，请你想想，这神父是主持灵事的吧？”
商人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警长盯着他的眼睛，迟疑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般向后踉跄了几步。
“你，你是说他吸死人……”
“嘘，请镇静，警长先生。我只不过是个商人，并不是什么侦探，这些只不过是我的推测而已。判断权是在您的手上。我所能做的，只有帮您理清下思路罢了。”
商人的口吻是如此的冷静，警长不由得对他产生了尊敬之情。
“那，我该做些什么？”
“继续听他们的争执，多观察。感觉差不多了就到旁边的巷子里，我会在那等你，帮你整理思路的。”
“多谢先生，实在是帮大忙了！”
警长脱帽致意了下，便站回了原来的位置。
神父看上去打算骂到少女承认罪行为止，一直在不断地控诉着吸血鬼的罪行，不断地责骂着少女，诅咒着她的灵魂将堕入地狱。他似乎就差动手对少女行刑了。而女孩则是完全地被压制着，啜泣着，试图反驳但却无力发声。此时的警长不免有点动容，起了些许的怜悯之心，也觉得这位秃顶的暴躁老神父似乎有点说过头了。
警长听得有点不耐烦了，叫包括少女的三名嫌疑犯都让他搜下身，惊讶地发现少女身上似乎带有些淡淡的薰衣草香。没查到什么有用的证据，沉默了一会儿，警长开始请求神父也让他检查一下。
神父显得格外吃惊，随后变得十分恼怒，说警长这是对神的仆人不敬。警长没理他，僵持了一会儿，神父再度警告了警长，说他这样是与整个教会作对后，警长让步了，不搜神父的身了。
“我去上个厕所，你们在这等着。”
依旧是一无所获的警长找了个借口就抽身拐到了旁边的巷子。
“怎样？有什么新的线索吗？”
藏在阴影里的商人开口询问道。
“没。但神父越来越可疑了，还一直阻挠我搜身。”
“哦？只是可疑而已呢。那我们来理一理思路吧，警长先生。首先是那名胖子，他成为嫌疑人的理由是什么？”
“他的邻居说亲眼看到他生吃了一只鸡，说是只有吸血鬼才会生吃鸡肉。”
“好的，那，那位瘦子呢？”
“他是个流浪汉，三个尸体都是他发现的，十分诡异。”
“那么……”
商人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故意沉默了一会儿。
“神父呢？”
“……不喜欢薰衣草，拒绝搜身，态度恶劣，搬弄是非……”
“警长先生，后面两个可不是证据哦。”
商人打断了警长的话。他的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这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哦哦抱歉，呃……总之神父不让搜身这已经非常可疑了。”
“好的，那我们下一个。那名少女被怀疑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因为她最近一段时间才……出现……在……在这条街……而且……神父说她是吸血鬼……是神父说的……”
警长的面颊上不断地流下冷汗，脑海里的碎片也逐渐的拼整成型。
“嗯哼？是这个神父的一面之词呢。其他人的可疑点都十分准确呢，而这名少女……”
商人故意把话停了下来，静看警长的反应。
“而这少女仅仅是最近才出现在这街区罢了，神父的话不可信！哦天呐，难道之前我们处决的那些人都不是真的吸血鬼？！”
警长陷入了极度的慌乱之中，一想到自己的失职使得真凶逍遥法外，多少人含冤而死，他整个人都濒临崩溃了。
这时，一只坚实的大手搭在了警长的肩上。
“镇静，请保持镇静，警长先生。你是个好警察，是个称职的好警察。神父也仅仅是嫌疑人罢了，之前处死的也可能是真的吸血鬼，请不要过分自责。真正的嫌疑人依旧只有三个。我想，你应该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吧？”
还是一如既往冷静的声音，警长对这名商人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是的，是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小女孩是无辜的，其他三人我会带去局里进一步问话的。多谢先生，多谢您，多亏您我才能理清了思路。”
商人摆摆手，向警长告辞。感受着警长崇敬的视线，他逐渐消失在了幽深的巷口。
神父在得知自己将作为嫌疑人被拘押往警局时，愤怒得差点和警长打了起来。神父破口大骂了几句，正想转身而走，警长就吹响了警笛，与同僚一块将三人拘押了起来。
少女还没搞懂发生了什么，就发现商人正拿着手帕擦着她的泪痕。
“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跟我走吧。”
周围还是如此喧闹，警察们一拥而上捆起了拒捕的神父。而商人则牵起她的手，逆行于人潮奔涌的方向。煤气灯依旧是如此昏暗，但少女却第一次觉得脚下的路是如此明亮。
……
第二天下午，在旅馆昏睡了一天的少女看到床柜上的一张字条，连忙跳下床奔出旅馆直冲商会。旅行商人正坐在那熟悉的马车上，载着新的货物随时准备出发。
“愿意跟我一块当个旅行商人吗？”
看到少女的身影，商人似乎也显得十分高兴，伸出了手。
“愿意！我愿意！”
少女兴奋地握住商人的手，一把被拉上了车，坐在了商人的身旁。一拉缰绳，马车便缓缓地驶向城外。
“实在是太谢谢你了，谢谢你把我救了出来……还以为要被处决了，警长和你是熟人吗？”
“不是呢。”
“诶？那你怎么做到的？”
“编了个吸血鬼讨厌薰衣草且神父讨厌薰衣草的谎言罢了。”
“诶？就这么简单？”
“嗯，就这么简单。”
“神父讨厌薰衣草吗？”
“我哪知道。”
马车行驶在另一条两旁都是高大橡树的平整石板道上。哪怕周围一片落叶也没有，夕阳的余辉映在那光滑的石板上依旧显得十分美丽。
“……吸血鬼不讨厌薰衣草的哦。”
少女突然支支吾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商人十分诧异地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
“因为……因为我是……是混血吸血鬼……说是吸血鬼但完全不用吸血而且不怕太阳，除了体力好点外其他方面和常人无异的！请不要担心！”
少女显得十分慌乱，像只快失去归巢的雏鸟。
“我只是不想瞒着你……如果你不希望与个混血吸血鬼同行的话，我会自己离开的，我只是想向你道下谢，谢谢你带我领略了那么多的美景，还救了我……”
商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那，那三个人是你杀的吗？”
“不，我从没吸过人血也从没杀过人。”
“那就行了。”商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看的景色还是太少，才这点小地方就惊叹得乱叫了，真是没出息。跟着我，我会教你什么叫真正的美景。”
这名商人轻描淡写地就接受了连自己都过意不去的出身，少女感动地抹了抹眼角，不住地道起了谢。
“……太谢谢你了商人先生，你真是太善良了！”
“善良？不。”
商人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夕阳，牵起了少女的手。
“别侮辱我了，我可是个商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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